滴答,滴答,滴答……

淅淅沥沥的雨,沿着破败不堪的房檐缓缓坠落,寒意渐渐升起,弥漫了这片土地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,随着雨,渗入了他那同样冰冷的心。

抬起沉重的脚,他一步又一步,蹒跚前行。眼光依恋地扫过他所能看到的地方。在树林边,他看见“小心地雷”的铁牌,黑骷髅在上面冰冷的讥笑。树林里面呢?全是烧毁过的黑色树桩,兀立在焦土上,树身上胡乱地缠着些断铁丝,仿佛在在向全世界宣告曾经的罪行。他叹了口气,握紧拳头,继续向前走,却在转弯处突然站住了脚。

在他所站之处,有个矮矮的碑,上面镶着照片,已看不清面目,但是一行字清晰地写着,这几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那个灰色的岁月里被炸身亡。他们的名字,没人记得。可他们都曾是母亲所疼爱的孩子啊!想当年,他也曾……他忽然面露痛苦之色,是不忍再看见眼前的凄凉,还是不愿再想起从前的悲伤?他不想弄清楚。

在树林的那一头,是他日日夜夜所思念的家。那个四周都充满了地雷和炮火的家。等他怀着急切又不安的心情穿过树林后,才发现,他的家,变成了一片废墟。他嘴唇微抿,颤巍巍地走过去,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炮火落地时,妻子嘱咐他的话:“不管多久,你一定要回来啊!”如今,时隔五十年,他应诺回来了,记忆中的辫子姑娘,如今应是白发干枯的老妇,从废墟中捡起一张残损的黑白照片,他老泪纵横,什么都不一样了……

回忆在他的脑海中缓缓拉开了帷幕——三十八度线的中立区寸草不生,大概每一平方米,就埋了二点五颗地雷。中立区长两百四十八公里,宽四公里,在这样一块土地上,该埋了多少颗地雷?

那个时代,百姓所遇见的,是无尽的沉默,是小孩子不能出去打球,也无球可打,大人们除了自己的几平方米的空间,也几乎寸步难行。满地的地雷,炸死那赤脚荷锄归的农民,炸断上学回家的学生的腿,炸瞎那背着婴儿到地里去送饭的母亲。连他,也被迫参军,流离失所五十年之久……

是啊,五十年。五十年足够历史改变一些东西,比如说一个人的面容,比如说眼前的这片废墟,再比如说天下所有被战争所侵略的土地。

现在,中共的史书中写着:“1948年9月12日至1948年11月2日,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战军在辽宁西部和沈阳、长春地区对国民党军进行的一次重大战役,大获全胜,歼敌四十七万多人,这就是解放战争中的第一大战役——辽沈战役。”它抹去了百姓所受的苦难,仅仅记录了一个“大获全胜”的战役,殊不知,百姓心中承受的苦难,一本一千多页的史书,也远远记载不够。

那个灰色的炮火时代已经过去,历史悄悄地翻过了这一页死灰,以为悄无声息。可纵然历史会沉默,千万百姓的心不会沉默!

历史在那儿,便永远在那儿,就算沧海桑田,楼去楼空,抹的去的是记忆,抹不去的是它发生过,是它确确实实存在于时光碎片……

雨,绵延,仍顺着残瓦,冲向地面,滴答,滴答……